慕雪娅通红的眼落下一滴冷泪，她轻轻地用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师尊，我爱你。”
季司贤眼眸一震，心底有什么一直被压抑的东西破土而出，迟来的痛淹没了他。
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季司贤看见慕雪娅颤抖的指间渐渐聚起金色的流光。
她要干什么？
季司贤想要阻止，却被她死死抓住了手。
慕雪娅红色的眼倒映出他同样通红的眼，便听到她一字一句，似念在他耳边。
“我慕雪娅……愿以身祭阵不入轮回为代价，还我……清白，天地为证！”
话刚落地，大地忽然震动起来，阴沉沉的天空再次出现宗门法阵。
“慕雪娅！”季司贤慌了，大喝，“你要干什么？”
慕雪娅已回答不了，一束光将奄奄一息的她包裹住，眨眼间，她身上的魔气荡然无存。
下一刻，她的身体便化作金色流光，像凌霄一般直冲入那宗门法阵！

第十章 在想她吗

“师尊！”
莫风一把扶住踉跄了几步的季司贤，错愕地看着他。
一向不苟言笑又稳重的掌门师尊居然会露出这般惊惧的神情。
季司贤推开莫风，闭上双眼紧蹙着眉，急促的呼吸像是竭力在忍耐着什么。
他想认真想想慕雪娅到底在极寒之崖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想到“慕雪娅”三个字，他却不受控制地回想关于她从前的一颦一笑。
心疼！
季司贤抓着衣襟，睁开眼，薄唇微颤着。
他一步步走向浮翎殿，有些混乱的步伐让人觉得他有几分像游魂。
莫风看着地上那摊刺眼的血，心里也渐渐生了一丝愧意。
慕雪娅上山三年，别人如何嘲她愚笨自作多情她都默默的承受，即使被说生气了也只是笨拙的回几句嘴。
慕雪娅能为季司贤入断魂窟采玄霜草，凌霄又那般袒护她，这样的她真的入魔了吗？
“大师兄，这……怎么办？”
目睹一切的弟子们都不知如何是好，不管慕雪娅是不是魔，她都已经死了。
莫风扫视了一眼，见兰如沁不见了，面色一冷:“回去，莫要再提此事。”
浮翎殿。
季司贤堪堪坐下，黯淡的眸子呆愣地看着地面。
“季司贤。”
长老现身唤了他一声，见他神情不对，又想起刚刚法阵突现的异样，便问道:“是不是慕雪娅？”
听到慕雪娅三字，季司贤的眸子才闪烁了一下:“她祭阵了。”
本是风轻容淡的四个字他却觉得字字重如千斤。
亲眼看到凌霄祭阵他都没有觉得有现在这般心闷。
长老身一顿:“她自愿的？”
季司贤手肘撑着膝上，手扶着额，没有回答。
长老叹了口气，表情却并未有何变化:“罢了，这事儿就此了了吧。”
说完，轻握了下季司贤的肩，便消失了。
空荡荡的大殿像是季司贤的心，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却觉得过了几个时辰。
他抬眸望向殿门，门外没有那个小心翼翼的身影，应该说再也不会有了。
季司贤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手重伤慕雪娅不就是要她死吗？为什么看见她祭阵以后，他又这样落寞。
对她的那一丝情意在此刻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一样，促使着他不断地在想关于慕雪娅的任何一点事。
不知坐了多久，季司贤才缓缓起身，往后殿的房间去了。
房内的檀香味中隐隐藏着几丝让季司贤心安的馨香。
季司贤坐了下来，看着桌案上已经近枯死的情花，顿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感。
“叩叩叩——”
“师父。”
兰如沁踩着轻轻的步伐走了进来:“你没事吧？”
季司贤看了她一眼，忽然脸色一变。
之前慕雪娅口口声声说兰如沁才是魔，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她身上的魔气。
反而兰如沁说慕雪娅入魔了，慕雪娅便真的入魔了，可兰如沁又是怎么知道慕雪娅入魔了？
兰如沁见季司贤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从探究到怀疑，心不觉一紧，但有很快放松下来，依旧是一副关心他的模样:“师父，你还在想师姐的事吗？

第十一章慕雪娅的来历

季司贤依旧没有回答，脸色倒是越来越差。
他权衡再三，终没问出口。
若此事与兰如沁有关，就算问了她，她必定不会说出实情。
季司贤挪开目光，声音冷淡:“出去。”
见他态度如冰，兰如沁脸上的笑意僵在脸上:“师父，我只是……”
“出去！”
季司贤愠怒地又呵了一声。
他竟然宁愿此刻是慕雪娅站在这儿。
兰如沁暗自咬咬牙，虽不情愿，但也还是紧抿着嘴缓缓走出房去。
当房内只剩下季司贤后，他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三日后。
莫风站在藏书阁外，看了一眼问身边的师弟:“师尊还没出来？”
师弟点点头:“是啊，都两天了，大师兄，你说师尊在里面干什么？”
两天前季司贤突然就扎进藏书阁中，谁也不见，连长老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莫风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季司贤听见脚步声，深锁的眉头一动:“莫风。”
莫风止住脚步，看着满地的古籍愣了片刻才回道:“弟子在，师尊，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于莫风这个大弟子，季司贤还是有些好脾气的，他抬起头道:“本尊让你下山办件事。”
听到这儿，莫风立刻站直了身，抱拳恭恭敬敬:“请师尊吩咐。”
季司贤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去找一个叫桐花村的地方，查查慕雪娅的来历。”
莫风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桌案上的《人间记》，虽是薄薄一本，却记载着人界所有人的生死，像是冥府的生死簿一样。
如果要查慕雪娅的来历，翻开《人间记》便能找到，又为何让他去调查。
“师尊，这……”
“去吧。”季司贤挥挥手，没有给莫风多问的机会。
莫风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见他走后，季司贤才重新拿起书。
他心不安。
从慕雪娅祭阵以后就没有一刻安定过。
而且她就像个无形的影子，时时刻刻出现在他心里。
季司贤克制地轻捻了捻袖口，又想起这几日找慕雪娅的来历所发现的怪异之处。
《人间记》中只有慕雪娅的名字，没有生成八字，更没有前世，甚至连父母都没有。
季司贤再次想起慕雪娅入断魂窟和下血海的事，她或许真的不是凡人。
想到这儿，季司贤心里涌上一种让他稍稍放心的感觉。
既不是凡人，那就不会轻易地魂飞魄散。
他……还可以救她。
不过半日，莫风便回来了，他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道:“师尊，弟子去了桐花村，问了几个村民，他们说慕雪娅本不是桐花村的人，她襁褓之时被村中一个妇人捡到，在慕雪娅七岁时，妇人病逝，她靠着村民接济生活。”
说完，莫风暗暗看了眼季司贤凝重的表情。
他也很疑惑，如果《人间记》没有关于慕雪娅的记载，而桐花村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世，那这来历不明的慕雪娅到底是什么身份。
季司贤沉默了半晌后抬手让莫风下去。
面对这样的结果，他虽有预料，但仍难掩心中的失意。
季司贤摩挲着已经干枯的情花花瓣，眉间满是惆怅。
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
第十二章断魂窟

季司贤困意突然袭来，渐渐睡去。
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睡的这么沉了。
他只觉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中，四周死寂一片。
“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季司贤的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慕雪娅！”
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一株玄霜草忽然落到他的脚边。
季司贤一愣，正要躬身去捡，一只沾满血的小手先一步将玄霜草捡走。
他抬头一看，居然是慕雪娅。
她小脸满是泥和灰，右肩更是渗出了血，将白衫染红了一片。
“銥誮慕雪娅……”
还没等季司贤反应过来，慕雪娅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将玄霜草捡起来就跑。
“慕雪娅！”季司贤喊了一声，心中更觉不安。
他跟了上去，却见慕雪娅狠狠摔在地上，而她手中的PanPan玄霜草被紧紧护在怀中。
此刻狼狈至极的慕雪娅看起来弱小而又可怜，让季司贤想起在地牢时的她。
季司贤说不清心中那闷痛感，只是觉得眼前的慕雪娅像是将他呼吸都夺去了一般。
他上前想将慕雪娅扶起来，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是……”季司贤诧异地看着穿过慕雪娅身体的手。
而慕雪娅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样，应该说是看不见他。
这里是……幻境吗？
季司贤才一猜测，身后传出一阵妖魔的嘶吼，紧接着就是一阵辱骂和讽刺:“慕雪娅，你为季司贤这么拼命又能得到什么？你就是活在仙界的蝼蚁而已！”
慕雪娅将玄霜草放进怀中的衣服里，一件惊慌的转过身往外爬，想爬出着恐怖的断魂窟。
一阵黑烟如箭一样冲出将慕雪娅整个包围起来。
“慕雪娅！”
季司贤伸出手，想救她却发现完全使不出半点仙力。
“可恶！”季司贤咬着牙，看见慕雪娅在黑烟中痛苦地捂着头呜咽，他犹如被置于熔岩中，那种疼痛似乎比慕雪娅还要痛苦。
“身中寒毒，我看你还能撑多久，哈哈哈哈——”
妖魔的声音随着黑烟渐渐消失，徒留伏在地上艰难喘息的慕雪娅。
季司贤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赤红的双目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地上似是奄奄一息的她:“慕雪娅，你醒醒！”
此刻他除了心疼还有扼制不住地愤怒。
慕雪娅太傻，傻到只身一人入断魂窟，只差一点就命丧妖魔手中。
“师尊……”
慕雪娅像是听见了什么，她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眸，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我……我要快，点……师尊受，受伤了……”
她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站起来，可走了两步又摔倒在地，再想站起来已无半点力气。
季司贤站在慕雪娅身后，看着她一步步往前爬着，那颤抖的双肩和略微抽搐的双腿无不在告诉他此刻慕雪娅有多痛苦。
但她没有停下，嘴里一直在叫着“师尊”，好像只要一直叫着，她就有无限的力量让她怕出这可怕的断魂窟。
季司贤视线渐渐变的模糊，他仰起头眨了眨眼，将眼眶中那股热流逼回去。
他不敢再看，哪怕只一眼，他都觉得心有种被凌迟的痛意。
慕雪娅就是这样带着玄霜草爬了一天爬出断魂窟。
她看着外面的阳光，扬起一个欣喜的笑容:“太，太好了，师尊……等我……”

第十三章无尽血海

在见慕雪娅晕死过去后，季司贤有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离的错觉。
他好容易才站稳的脚步，只在他低头喘着那几口压抑的呼吸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内。
他瞳眸一缩，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白雾被一片刺眼的红色所取代。
无尽血海！
季司贤挪着步子环视着如同地狱一般的四周。
这片幻像，是故意要让他看到慕雪娅如何为他采玄霜草和情花的吗？
果不其然，在转身之际，他看见了那个白色身影。
季司贤才要张口唤慕雪娅，却想起来她根本听不见。
慕雪娅试探地沾了沾血海的水，差点痛的的栽倒在地。
季司贤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目光死死盯着海中的浮岛。
她一点点的往血海里走，血水漫过她的脚背、脚踝、双腿、胸口、最后将她整个身子都淹没。
季司贤喉间一紧，握着的双拳微微一颤，看着慕雪娅消失的地方像是入了定。
不敢看，却又挪不开步子。
他一直知道断魂窟和血海的危险，也想象不到慕雪娅是怎么扛过来的。
可面对连他都可能难以忍受的痛苦，慕雪娅没有丝毫退却，甚至一声不吭的将这些痛云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季司贤的眸子也像是被眼前的血海染红了一般，眼底迸着让人难以想象的悲痛。
他捂着心口，对慕雪娅的思念像是一下子膨胀了出来，带他再想去寻找那个身影时，她却已然消失。
幻境就像一个杯子被摔在地上一样突然碎裂。
季司贤大口地喘着气，许久才回过神。
他还在浮翎殿。
季司贤翊眸眯了眯，划过几许警惕。
他看的幻像像是被人施法故意为之，可他又感受不到其他人在。
整个昆仑仙宗，修为最高的便是他，能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施法，恐怕不是善茬儿。
季司贤平缓了下呼吸，忽听一脚步声，眼神顺势一沉。
兰如沁轻轻地走了进来:“师父。”
季司贤对兰如沁不觉生了防备:“何事？”
兰如沁似是知道他的心事一样，语气诚恳道:“师父既然放不下师姐，就把她找回来吧。”
她眼中带着些许委屈不舍，像是舍弃了什么重要之物。
季司贤看了她一眼，像是等她继续说。
“师姐虽然说不入轮回，但魂魄一定还在冥界，如果师父真的想她，不如将她的魂魄带回来。”兰如沁道。
季司贤冷嗤道:“你知道的倒是多。”不仅知道慕雪娅入魔，还知道她会逃跑。
兰如沁咬了咬下唇，半垂眼帘低声道:“师姐出事我也有责任，我只是不想让师父难受，如果师父想救师姐，我也会倾尽所有帮助师父的。”
简单几句话将季司贤对她的怀疑撇的干净，让人以为她只是和慕雪娅不和，并未有害她的意思。
季司贤收回眼神，目光定在殿外远处。
他何曾不想去冥界找慕雪娅，但是《人间记》中并没有关于她的事，若是去了冥界还找不到她，他又该怎么办……
“师父？”
兰如沁试探地叫了一声，想问他的主意，没成想季司贤一下子站了起来往外走。
“师父，你去哪儿？”
“冥界。”

第十四章忘川无她

他不信慕雪娅就这么死了！
就算《人间记》中没有关于她的来历，但她只要是六界中的生灵，就一定有魂魄。
六界生灵皆有魂，何况她异于常人，魂魄更不会那般脆弱。
就算肉身被毁，不入轮回，魂魄一定会被留在冥界。
季司贤双手不觉紧了又紧，晃动的心不安地跳着。
这是他唯一能找的地方。
冥界，忘川河畔。
季司贤站在忘川前，翊眸紧盯着河中摆渡而来老者。
“这不是季司贤仙尊吗，来此有何贵干？”老者将船停泊，抚着花白的胡须问道。
“慕雪娅可过河了？”季司贤开门见山道。
眼前的摆渡人渡世间所有亡魂，他一定知道慕雪娅的魂魄在哪儿。
老者笑答：“并无此人。”
季司贤面色一沉，眼中带着不悦：“不可能！”
他不认为小小摆渡人敢欺瞒他，但他那语气又不像在说谎。
老者侧过身，看着隐隐泛着绿光的忘川水，慢吞吞道：“仙尊所寻之人已不在六界之内。”
季司贤心顿时咯噔一下，顺着老者的目光，他看见忘川河中升起了如同星辰般的萤火。
这些萤火像是忘川上的灯笼，一个个照亮这轮回转世的人。
“自愿放弃轮回，魂魄自然不能入冥界过忘川。”
老者轻飘飘的话飞进季司贤耳中却如响雷一般炸开。